多年前的电影《教父》，却是我印象最深的电影。幼时爱看武侠影视剧的我，不知从何时开始，不想再见到血腥暴力的画面。然而，岁月悠悠，过去我喜欢的很多电影随着时间模糊，仅剩下零星的片段记忆，反而二十年前的《教父》却历历在目，人和电影的缘分实在难说。

　　电影《教父》说穿了只是一个纽约黑帮家族的兴衰，当年因部分影像过于暴力以致颇有非议。文艺作品的评价很难论断，以往的尖锐大胆，在后人眼中可能稀松平常。经由岁月淘洗，有些作品只剩下开风气之先的历史价值，真正超越时代的经典作品其实并不太多。

　　影片中，为了替义子争取某部电影的角色，老教父维多派专人至好莱坞与制作人沟通，制作人提及他与教父义子的恩怨，不愿妥协。接着镜头一转，制作人夜半惊醒，身上有血，他缓慢地掀开被子，鲜血淋漓的一个马头赫然在床尾，那是制作人先前炫示过的心爱名驹！

　　我着实被马头吓坏了。若是尸体或制作人受伤，那是情理之中，我可能不会有特别的感受，但这个马头让我深思良久。相形之下警匪片《英雄本色》之类就显得浮夸幼稚，像小孩子办家家酒。劈里啪啦的枪战再长再暴力，一来看多了，加上距离现实太远，观众早已麻木。《教父》的威吓手段太可怕了，出乎意料又挥之不去，这是更恐怖的暴力。

　　教父的幼子麦克，初登场时向纽约女友保证，“我和我的家人不一样”。殊不知，老教父操弄别人的命运，麦克同样被环境操弄。有意远离家族阴影，走上正途的麦克，曾是一个纯真青年，没多久父亲遇刺侥幸未死，为了报仇，麦克枪杀主嫌，逃回西西里避风头，谁知新婚的意大利妻子接着死于暗杀，后来长兄又被黑帮对手设局谋杀，麦克不得不支撑家族事业，终究继承了老教父的地位，成为新一代教父。这样的命运，套句古龙的名言“人在江湖，身不由己”。

　　尽管普通人的生活与腥风血雨的江湖有段距离，但很多人同样背离理想，走向年少时不愿意走的那一条路。电影情节有时候只是一种象征或隐喻，绝大多数人都有趋善避恶之心，但稍有不慎就可能与理想背道而驰。

　　再次翻出《教父》这部电影，看完我很惊讶，四十年前的电影如今看来依然不过时，画面讲究精彩，剧情紧凑明快，高潮迭起无冷场，诸多意在言外的段落让人怅惘不已。

　　我没资格论断《教父》在漫长影史的地位，但像我这样的一般观众，观赏的过程愉快，事后又刺激我思索一点什么，《教父》够好了。

　　《教父》有句知名对白：“Revengeisadishthattastesbest whenitiscold.”（复仇这道佳肴凉了以后更美味）。早年台湾译为有点不知所云的“复仇之火冷如冰”，意思接近“君子报仇十年不晚”，但“冷了更好吃”似乎意味更深长。这句流传多年的谚语，隐含欧陆的饮食文化。华人习惯热食，冷了更好吃的佳肴不多，顶多意会，这是饮食文化不同的结果，无可奈何。

　　乍看温文慈爱的老教父维多，不大记仇的观众可能会忘记他凶狠的一面。人是立体的，同时拥有很多不一样，甚至看似矛盾的面貌也并不奇怪。老教父维多性格复杂，观众也很难评定他，我想，现实亦然，只看到一个人的某一面，不宜妄下定论，多了解一点比较好。

　　新教父麦克在外甥受洗的同时，歼灭了所有敌人，下手比老教父更为阴狠，盗亦有道的“美好岁月”随着老教父逝去也划上休止符，新一代黑帮致力于“生意”，更讲究利益与权力的结合，行事更为冷酷无情，人情义理的老规矩已如过眼云烟。

　　教父的导演是柯波拉，有一本书《柯波拉其人其梦》，书中柯波拉其人其梦与他经手的电影种种相当精彩，他几部电影拍摄的过程简直是灾难。妙的是，拍片顺利，成绩未必理想，《现代启示录》让柯波拉差点崩溃，却是他的代表作之一。电影拍摄的不可预测，或许也是这个行业的魅力之一。

　　柯波拉对电影热爱至深，甚至创立了自己的“西洋镜片场”，希望摆脱好莱坞大片厂的限制，协助电影工作者更自主地拍电影，可惜，“西洋镜片场”没拍出超越他自己的佳作。2015年，他拍摄了一部《遥远的愿景》，不过，我们至今也没有见到电影成形。

　　其实，柯波拉并非派拉蒙公司原本预定的《教父》导演，柯波拉起先也不太想接这部电影，“他们要我去导这部垃圾电影，我可不愿意。我还是比较希望拍艺术片。”其父卡曼劝儿子先从这部电影赚些钱，将来再用所赚的钱去拍自己真正想拍的电影。谁知，《教父》横空出世，大受欢迎，柯波拉名利双收，《教父》也成为他最重要的代表作。我有点好奇，这位大导演一心想拍的艺术片，到底是哪一部，抑或始终仍在脑海？

　　“西洋镜片场”让柯波拉耗尽万金，他不在意失去的金钱，却为了梦想不如预期伤怀。这本书的书末总结柯波拉功过，说他虽是技法纯熟、遇到适当题材表现出色的好导演，却不是开创新形式的电影大师。

　　不过，《教父》系列、《现代启示录》已足够让柯波拉在影史上留下其永恒的身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