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祭如在,祭神如神在
2021-07-26 16:17:00  来源:检察日报

  绣像版《红楼梦》

  《论语·八佾》中,孔子说过:“祭如在,祭神如神在。”这句话非常有名,意思是:祭祀如同于现实的存在一样;祭神时如同神存在一样——逝去的亲人亦可尊称为神。“逝者为尊”有二解:要么“神”会遥遥感知,要么“神”在场,就在祭者前受享。因为只有相信“神在”,祭者才有诚敬之心;反之,一面祭祀,一面却在疑惑,“神”到底在不在?“诚敬 ”的心就淡化了许多,甚或心不在焉,走过场了事。

  在具体的祭祀仪式上,宝玉对芳官说:“以后逢时按节,只备一炉香,到日随便焚香,一心虔诚,就可感应了,只以诚心二字为主。……随便有清茶便供一盅茶,有新水就供一盏水,或有鲜花,或有鲜果,甚至荤羹腥菜,只要心诚意洁,只在敬心,不在虚名。”

  倘若实在找不出祭品,“撮土为香”亦无不可,《红楼梦》第四十三回回目的后半句就是“不了情暂撮土为香”。金钏儿周年,宝玉带着茗烟出城,跑到水仙庵,水仙庵的姑子给宝玉准备了香供纸马,宝玉“一概不用”,在井台上,掏出随身带的香来烧,含泪施了半礼,仪式便结束了。祭祀简约,但并非敷衍,他瞒着众人,没命地跑出城,就说明他对此事的看重。简单的奠仪,包含着他对金钏儿的伤悼之情,表明了他内心深深的愧疚。

  宝玉对秦钟的祭祀,也以极简的方式进行。秦钟的坟,他没有去上过,怕人阻拦,只是派了茗烟,摘了大观园的十个莲蓬,去供秦钟。莲蓬出水净洁,大约也是当年与秦钟同学、小男生们嬉闹、争食之物。

  宝玉在祭祀上最值得一书的是祭晴雯。《红楼梦》第七十八回,他想起小丫鬟说晴雯做了芙蓉花神,便在芙蓉树下祭祀。“仅以群花之蕊,冰鮫之縠,沁芳之泉,枫露之茗”,不过是花、绢、泉、茗,“四者虽微,聊以达诚申信而已。”他更撰写了一篇诔文,用晴雯素喜的冰鮫縠一幅,楷字写成,名曰《芙蓉女儿诔》,挂在芙蓉枝上。冰鮫縠,是一种细密的织丝布,没有染色,素白、洁净,寓晴雯纯真无瑕的天性。

  诔文的内容,如同不用高贵的祭品一样,以大量的生活细节,信手拈来,缠绵不尽。他与晴雯相处五年八个月,时间交代得如此明白,使人感到作者生活中仿佛真有晴雯这么一个女子。

  文中,“眉黛青烟,昨犹我画;指环玉冷,今倩谁温?”是说晴雯之眉,好像是我昨天替她所画;冬夜晴雯仅穿着小衣跑出屋子欲吓唬麝月,回来宝玉为她焐冷手,并让她赶紧进被暖和身子。“鼎炉之剩药犹存,襟泪之余痕尚在。”晴雯病时,宝玉安排人侍弄汤药,如今人亡药存;晴雯哭时的泪痕尚未拭干,依旧在衣襟上。“断带鸳鸯,谁续五丝之缕?”宝玉的衣带上绣着鸳鸯,“断带”表示晴雯与他永远分离了;“五丝”当指晴雯抱病为他夜补孔雀裘之事。这些,都是生活中的寻常小事,琐碎无华,但无不发自肺腑,满含深情,催人肠断。

  将这些和着泪的文字祭奠一个如花女儿的生命,是最好的祭品。还有什么比真挚的情感更高贵的?

  说宝玉就不能不说黛玉,两人在祭祀上都有志同道合的“痴病”。《红楼梦》第二十三回,大观园春尽,“花神退位”,落花纷谢,宝玉怕花被人践踏,将之拾掇起,撂在水里。黛玉说:“撂在水里不好,……仍旧把花糟蹋了。那犄角儿上我有一个花冢,如今把它们扫了,装在这绢袋里,埋在那里,日久随土化了,岂不干净。”黛玉爱花、惜花、葬花,“感花伤己”,也吟出自己的飘零无依的生存现实,以致宝玉听了,恸倒在地。

  黛玉除了葬花之祭,还有一次私祭。《红楼梦》第六十四回,宝玉从雪雁口中得知,黛玉在屋里又焚香,又供瓜果,正不知为什么,及至看到黛玉写的《五美吟》,才知道黛玉祭的是史上的五位女子:西施、虞姬、明妃、绿珠、红拂,个个品貌非凡,但都结果堪悲。黛玉联想到自己凄苦的命运,悲从中来,便以诗追祭,所供不过是瓜果,别无余物,几乎就是宝玉祭祀的翻版。

  而贾府每年清明节也安排祭祀。一般都是族中男丁同往家庙祭奠。《红楼梦》第五十八回,“贾琏已备下年例祭祀,带领贾环、贾琮、贾兰三人去往铁槛寺祭柩烧纸。宁府贾蓉也同族中几人各办祭礼前往。”宝玉推病不去,何尝不是因为厌弃那种虚礼、虚应故事的祭祀仪程?贾府中人的祭祀,作者已明明点出“烧纸”,只怕还要烧元宝、烧金条,并有所求吧。这是世俗的祭祀,正是宝玉所斥的“异端”。

  所谓祭祀,心诚意洁,无欲无求,“只在敬心,不在虚名”。

  编辑:陈青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