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家营在榆中县、白银市和靖远县的交界处。打开地图，找不到金家营。只有金家营人才知道，把地图放大，再放大，直到大到能看到每一个村庄、沟壑、山梁，就能找到金家营了。
车子从榆中县一路向北，海拔越来越高。妻子和儿子开始不同程度地出现高原反应，我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，一边和大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。开车的是我大哥，他自诩已有二十多年的驾龄，是一顶一的老司机。我还是一遍一遍地提醒他慢一点再慢一点，他笑着说没事没事，你负责看风景就好。他说这段路现在修得很好，已经不是以前的样子了。
以前是什么样子？那时候我和大哥都在榆中县城上高中，一学期回一次家。每学期开学的时候，我和哥哥带两袋子小麦面就出发了。我们一般是凌晨3点多从金家营出发，赶着毛驴把小麦面驮到园子乡，然后搭乘“园子—榆中”的“招手停”到榆中县城。遇上晴天还好，遇上雨天或者下雪的日子，山路真的不好走，一步三滑，每每提起那段日子，我都心有余悸。
大哥看我们一家高原反应厉害，把车停在了一段平坦处，说，休息休息再走。
车子停稳了，他指着前面绵延不断的山问我，能看清楚不，牌子上写的字？西北风把我吹得眼泪直流。我把手搭在额头上，眯起双眼，慢慢随着大哥手指的方向看去，在半山腰，一块不大的牌子立在山坡上，十分醒目。牌子上大大地写着：“封山育林区，严禁放牧！”见我一脸纳闷儿，大哥笑着说，和以前不一样了吧？
是不一样了！记忆中，这一段的山光秃秃的，羊群连草根都啃掉了。山路坑坑洼洼，路上到处是落石。有一次放暑假回家的路上，正巧下雨，山上的石头骨碌碌往下滚，一块大石头嘭的一声，砸在了“招手停”的挡风玻璃上……真不敢相信这正是吓得我魂儿都差点飞出去的那一段路。放眼看去，山上绿油油的，看不到裸露的黄土，更看不到羊群。路也不再是沙土路，一条柏油马路在山间蜿蜒，像是一条黑色的长龙。路的两旁，不知名的小野花正在盛开，分外美丽。
休息了一会儿，我们继续往山上走，很快便到了贡马井。《金县志》记载，明代，贡马井水草丰美，是肃王的贡马营，肃王派人在这里专门饲养御马。如果单论路程，走到贡马井，算是走了一半路了。贡马井没有井，也没有贡马，只有一层一层的梯田。妻子提议停一下车，她想拍几张梯田的照片，回去给学生们讲黄土高原的梯田时有素材，大哥便把车停在了一排白杨树下。
我坐在梯田沿上，我的左手边，是一层一层的梯田地，我的右手边，是贡马井林场。我认识的诗友黄治文是贡马井某个村的支书。说起这些年这里的变化，他比其他人更深有感触。把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化写成了一首首诗，收进他的诗集里。我的另一位朋友张守信，他是甘肃省美术家协会会员，也是贡马井林场的护林员，他把贡马井的美景画成了一幅幅画，多次在省内外获奖。
再往前走，过哈岘、上花岔，便到了园子岔。园子岔是一片红色热土。1933年3月中旬，甘宁青特委在园子岔小岔村建立了西北抗日义勇军。如今，园子岔是园子乡的乡政府所在地，也是我的初中母校——园子乡初级中学的所在地。在来金家营之前，我与园子乡初级中学的雒老师联系了一下。前几年，在妻子的努力下，我们夫妻在园子乡初级中学设立了一个小小的图书室，断断续续筹集到了800多本图书。在雒老师的带领下，我们来到了图书室。因为正好是周末，学校里没有学生，但是看着摆放得整整齐齐图书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地面，我可以想象到，我的弟弟妹妹们在这里读书时的可爱样子。
过了园子岔，再往前走，柏油路变成了红砖路，海拔2400米左右，山势也越来越陡峭。我们走走停停，直到看到了金家营村口的那棵大榆树。金家营到了。
金家营这个地名的由来，我特意查阅了《榆中县志》等诸多史料，记载很少。听年纪大的人说，金家营有过驻军。记得我小的时候，村子里还有城墙，有跑马场。
到家已是下午。车子刚停稳，弟弟妹妹们就过来帮忙，拿行李的拿行李，抱孩子的抱孩子。按照老家习俗，回家第一顿是手切面。婶婶的厨艺远近闻名，做出来的面匀称细长、软糯可口，出锅后配上臊子，加点葱花、芫荽，我一口气能吃三大碗。
吃过了午饭，婶婶带我们去百合地里玩。这几年，在好政策的扶持下，家家户户种起了百合。放眼望去，一层层的梯田地里，到处是红艳艳的百合花。金家营干旱少雨，年均降水量300毫米。但是金家营产的百合洁白如玉，肉质细腻，有极高的食用价值，可清炒可煮粥可油焖可红烧，很受食客欢迎，远销海内外。
我们在百合地里聊天的工夫，婶婶的手机滴滴响了起来。婶婶掏出手机一看，笑着说，有订单。自从种上了百合，叔叔家的日子越来越好。收成好的家庭，一年能收入十三四万元。叔叔本来在外打工，现在回来专门种植百合。
为了解决通信不便的问题，甘肃电信在金家营建了5G基站。现在，不管你在炕头上还是在田地里，都有免费的无线网，真的很方便。为了方便把这么好吃的百合卖到全国各地，政府投资加上乡亲们众筹，一条通往靖远县城的路已经修好了。为了解决百合的贮藏难题，园子岔建了冷库，一年四季都可以吃到新鲜的百合。
婶婶摘了一篮子的百合花，说是带回去给我们炒着吃。我和妻子坐在田埂上，我指给她看：这是胡麻、扁豆、荞麦、莜麦、苜蓿，那是我曾经放过羊放过驴的羊夹楞甘、旧坡、鹰嘴屲、大腰顶、八斗地。西北风轻轻地吹着，空气中弥漫着熟悉而又久违的黄土的味道，是的，这就是我的家乡金家营！金家营还是金家营，金家营已不再是曾经的那个金家营。想着想着，我忍不住站起来大喊一声：金家营，你好！群山把我的声音传到很远很远……
（作者单位：浙江省宁波市人民检察院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