左思是大才子,多才多艺身。估计是小时候,他爹怕他输在起跑线上,给他上了蛮多培训班。参加培训班者,大都各科晓是晓得一点点,精是不蛮精的,会围棋会蹴鞠,会书法会美术,哪有那么多通才呢?“思少学钟、胡书及鼓琴,并不成。”这里的“钟、胡”,即钟繇、胡昭,魏晋书法大家。小左学不好书法,倒是会些易经八卦,“兼善阴阳之术”,可以在茶馆与办公室,让人支棱着耳朵,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。
左思是否通才,难定;左思绝然文才,一定。左思文章写得好,散文杂文都写得好,尤其是赋,盖了帽儿了,其《三都赋》成,司空张华抚掌复抚掌,赞之曰:“班、张之流也。使读之者尽而有余,久而更新。”蛮多名家都想模仿,却从没超越,如陆机,“及思赋出,机绝叹伏,以为不能加也,遂辍笔焉”。一时间,争相传阅,争相转抄,洛阳为之纸贵。
才子佳人,佳人才子,文人自以为其中逻辑天然,犹如梧桐招来凤凰,桃杏招引蝴蝶。左思就坐在家里,等啊等,等女粉丝,络绎不绝,川流不息,自带干粮,自荐枕席,来跟左才子来一段旖旎佳话。坐等不来,站等不来,左等不来,右等不来,男戈多都来了,女粉丝都没来。
与其坐而死等,不如起而寻之。左思穿了靴戴了帽,涂了脂抹了粉,穿了西装戴了领带,举了红绸拉了酒旗,上书:《三都赋》作者左思。招招摇摇,笃笃悠悠,去了洛阳步行街,去了花都十字街。步行街与十字街,美女如云,佳丽如星。左思是这么打主意的:美女们见了大才子,云霞鬟鬓,都来环绕嘉宾;柔荑如手,都来揉他糙手。梦想变空想,左思来蹭美女身,来挨美女肩,美女们却跳去丈远,跑到鸡蛋摊,抓起卖不掉的臭鸡蛋,往左思脸上扔、脑上摔,“群妪齐共乱唾之”。可怜左思,全身一道白,一道黄,白的是鸡蛋白,黄的是鸡蛋黄,开了一身酱油铺,当了一回大痰盂。才子不招佳人,佳人特恨才子,左思“委顿而返”,得了一个大没趣,垂头丧气,怏怏而归。
左思去街上揩美女凝脂油,乃是他听说,潘岳去洛阳街,整个洛阳美女们倾巢出动,如花美眷,都来眷恋,佳丽如云,都来簇拥;本来是深秋,美女们都穿了秋裤的,却都换了薄如蝉翼装,风姿绰约。少女与大嫂,有的带苹果,有的带樱桃,有的带石榴,有的带红枣,都往潘岳嘴里喂、兜里塞、车上抛,掷果盈车,“妇人遇者,莫不连手共萦之”。这让左思艳羡死了,便想着也上一回洛阳街,感受一下粉丝簇拥亲芳泽,不承想,却是弄得满身臭鸡蛋。都是男人,俺左思还是著名作家,当朝网红文人,与潘岳比,缘何却是爱恨两重天?
有故。潘岳是第一美男子,“潘岳妙有姿容,好神情”,皮肤白、粉面脸、双眼皮、高鼻子、大长腿。美女见之,莫不爱之。而左思呢,“左太冲绝丑,亦复效岳游遨”,据说是塌鼻梁、酒糟脸,歪瓜裂枣,尖嘴猴腮。美女见了美男子,趋之若鹜;美女见了丑男子,驱之若蚊。
这就是魏晋。都说是嵇康、阮籍代表着魏晋风度,嵇康打铁,阮籍酗酒,他们“越名教而任自然,情不系于所欲”。这话说的,好像魏晋男人们不太在乎形象似的。男人不在乎形象,魏晋女人爱不?男人无有形象,邋里邋遢,魏晋女人是不太爱的。魏晋风度的男人,屈指数啊数,一个两个,三个四个,五六七个,数来数去,也就是竹林七贤嘛。魏晋有多少男人?七千万,没有;七百万,不止。两三倍七百万男人,才有七个魏晋风度,比例也是太低。所以说魏晋风度是个大气泡,一戳就破。便是这七个,魏晋所叙,也多着眼其“妙有姿容,好神情”,比如嵇康,“身长七尺八寸,风姿特秀”,其身“肃肃如松下风,高而徐引”,这才惹魏晋女人爱。其他人呢?不见叙述就只能靠想象,比如阮籍之类大概都长得不怎么样,少有美女来“掷果”。
魏晋风度,何是主流风度?估计还真不是嵇康,还真不是阮籍;或是潘岳,或是卫玠。潘岳上洛阳街,小姐姐、大妹妹、胖嫂嫂、老太太,都来给他掷果;卫玠上洛阳道,红袖们、美眉们、碧玉们、闺秀们,都一窝蜂围拢来:“京师人士闻其姿容,观者如堵。玠劳疾遂甚,永嘉六年卒,时年二十七,时人谓玠被看杀。”被人看就被看死了,啥情况啊?卫玠上街,被美女们围得水泄不通,这个美女叫他摆这姿势,那个美女叫他弄彼造型,早晨连上午,上午转中午,中午都不能午睡,连轴转下午至午夜,不累死才怪!所以说流量这种事情,真的是把双刃剑。
魏晋风度,便是身材风度;魏晋风度,便是皮囊风度。才,在魏晋那会儿,居何位置?才没位置,才靠边沿;材有位置,材居中央。潘岳有材,没感觉有甚才;卫玠有型,没感觉有甚行。潘岳是作家不,潘岳不是作家,魏晋没有作家崇拜;卫玠是科学家不,卫玠不是科学家,魏晋没有学者崇拜;嵇康倒是有英雄气,却没见美女们绕之三匝,倚之而栖,可见魏晋也无英雄崇拜。风流自赏,故作高深,大概率会把别人吓跑了。
且来一个比较谈。魏晋女人是街头掷果,宋朝女人是榜下捉婿。榜下捉婿者,每到科举开榜,发放高考录取通知书,宋朝泰山大人与丈母娘,竞相来到榜单之下,看到来领录取单的,便把这人拖住,拖往家里去,家里有女待字闺中,有大小姐,有二小姐,有豆蔻年华二八蛮妹子,准女婿啊,尽管挑,你看上谁就抱谁归。高考录取生长何样貌,准岳父岳母是不太计较的。这可以叫智商崇拜,文凭崇拜,才气崇拜吧。
魏晋风度是“越名教而任自然”,即“超越各种伦理纲常束缚,任人之自然本性自由伸展”,但让人想象不到,礼教更没为魏晋女人设,美女们个个都可以上街,没谁庭院深深锁深秋,多能街头宽宽展春色。宋朝女子想来是没有魏晋女子幸福的。宋朝女子虽然看起来品位要高些,可是宋朝女子不能上街,所选男人才,是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也是苦哉。所以说魏晋风度,都以为是男人风度,其实是女人风度。